憶白馬中學我的語文老師張全洪

主編_趙 · 發(fā)表于 2022-3-8 08:03:3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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憶白馬中學我的語文老師張全洪

作者：迴峰山樵夫 2022-03-05 05:26

  我的語文老師張全洪，他真正教授我是我的高二下學期。
  高一的語文是由一個上海下放知青姓高的老師教授，英俊、瀟灑，雖是語文老師，體育卻特好。胳臂粗壯有力，渾身肌肉，健壯、靈活，估計女生羨慕得不要不要的。張老師卻不然，個頭大約1米5幾，肯定沒有1米6。在我印象里，他從來沒有年輕過，他佝僂著背，高度近視，鏡片像厚厚的酒瓶底，一圈又一圈。他始終把頭向前傾著，好像隨時在辨認面前的什么東西。單薄的身材，一件藍色的中山裝常年套在身上，上面的口袋里也始終插著一只英雄牌或金星牌鋼筆。從他開始教授我，頭發(fā)就一直稀疏，后來也就始終保持那樣，不多不少，最終沒有完全禿頂，只到去世。
  說話時將聲音憋在喉嚨里，看人也是低著頭，呵著腰，向上翻著一雙眼睛，在厚重的鏡片里泛著光。不時發(fā)出干笑，那是他的招牌動作，不小心你以為那是嘲笑和不誠實的口吻。其實不然，他那個時代的老師，經(jīng)歷過特殊時期，“臭老九”的美譽一直伴隨著他，由此看來，那聲干笑也是他多年的壓抑和不自信造成的自嘲、解嘲，甚至開脫。
  他是蘇北師專中文專業(yè)畢業(yè)，那可是新中國成立后全國最早創(chuàng)辦的五所高等師范院校之一喲。1959年省委省政府決定蘇北師專與揚州師范合并成立揚州師范學院。這樣說來，他既是我的前輩，也是我的校友。張老師50年代的學習習慣以及形成的能力比我在80年代初時不知道強出多少倍。我那時的高中，就是死記硬背，但張老師對于課本的熟悉和理解在我看來已經(jīng)非凡。課余時間，他抓一把已經(jīng)發(fā)黑的二胡，在操場邊上的宿舍門口，拉著“二泉映月”。坐在那里的張老師更顯單削，但那才氣卻隨著那悠揚的二胡聲，溢得整個校園都是情深深雨濛濛，操場為之肅穆，行云為之駐足。特別是于課本上的知識點，他也信手拈來，不拘泥于課本，既能應試也能變通。那時我想，要是他長得像高老師多好，那真是青年才俊呢。
  80年我高中畢業(yè)，當年報考本科的同學都要去溧水縣城參考，我只敢報?？?。況且也沒有路費，于是按規(guī)定就留在白馬鄉(xiāng)中學高考，無須去溧水縣城。那時有預考分和體檢分。當時成績出來，成績馬馬虎虎，反正也沒有達到體檢線，自己也沒有當回事。本來就想著高考與我好像沒有任何關系，那是遙不可及的夢而已。暑期張老師找到我家，跟母親說，想要我復習，大約說這個成績還能搏一搏，但有一個要求：我必須由理科改成文科。我就是不喜歡文科，死記硬背。他提出如果不改科，就不允許我復讀。出于無奈，只得重新選文科，六本歷史，兩本地理基本靠自學，好在那時題目比較死板。歷史老師常年不在家，在給校辦廠跑供銷。地理老師也只要我天天按照他劃的重點背，也沒什么可以講解的。
  張老師給我復習制定了策略：由于我是從理科轉(zhuǎn)到文科來的，數(shù)學可放下來，不要去聽課了。全力以赴背史、地。英語反正沒有學過，無基礎，就放棄，反正在高考時選擇題就選第三題，判斷題自己看著辦！于是我和另外兩名一樣從理科改到文科來的同學，天天坐在學校西南角的小竹林里，背歷史地理，其它課也不聽，反正要在短短的一個多學期，要把所有歷史事件發(fā)生的時間、地點、原因、歷史背景、意義、對后來的影響要記住。各個朝代的大家、帝王、名人和作品都要記熟，我最怕的就是背年代，老是打架，經(jīng)常搞混。地理也是就是一個字：背！
  高考那天，天特熱，張老師依然弓著背，頭向前抻著，不時地去扶眼鏡。他帶著我們幾個去溧水縣城參加高考，先乘公交班車，人多的差點沒有擠上去。我在鄰居借了一件襯衣和布鞋跟著張老師去縣城參加高考。那是我18歲人生中第一次上縣城，一切都是那樣新鮮。張老師見狀，反復叮囑：后面的人必須牽著前面人的衣服，像一串毛毛蟲慢慢的向前蠕動，不然丟了。我們真的幾乎是手牽手，生怕走失。就住在干部招待所，現(xiàn)在的溧水賓館，那時，我才知道有這樣好的地方可以住，第一次看到壁燈，我想這多浪費電喲。第一場考下來，我依然不抱希望，沒有任何感覺。張老師安慰說：“不管它，趕緊準備下場考試。”我想本來就不抱希望，大學對于我是一個遙遠不可及的東西，就像天邊的彩霞，好看摸不著。晚上張老師不知道從哪里弄來只西瓜，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吃著。
  高考結(jié)束，我趕緊回家在承包地里砍薄荷好像是牛蘭香。一天正在砍的時候，張老師站在田頭，像一張弓，用一只手遮住前額，高聲地喊我名字。我打著赤膊正砍得起勁，見有人喊我，趕緊從地里跑上來，一見是張老師，我有些緊張。當然根本沒有與高考聯(lián)系上，那時的老師經(jīng)常去學生家家訪，不是現(xiàn)在這樣的家訪意在找家長，托關系。
  張老師又干笑著問我：“你高考怎么樣噻？”我抹了一下臉上的汗，說肯定不好。他又“呵、呵”地干笑。問：“語文考得怎么樣呢？”我抓著鎌刀，還是說不行。他又“呵、呵”地干笑。我心里有些發(fā)毛。他咧開干癟的嘴，扶了扶眼鏡：“媽的，你哄我，考了86分，放炮了。”第一次聽他爆粗口。那時的語文試卷總分是100分，怎么能考86分呢。我說：“老師，莫笑我。”
  “呵、呵，真的，我哪里哄你呢?！彼尚χ砹艘幌履潜”〉淖齑?。我站在強烈的陽光下，也不知道請老師去家里坐，只顧說話。家里也不能進人，臟、亂、窮，哪里還好意思請老師去呢。語文雖然這么多分，大學與我還是沒有關系啊。一打聽英語，其它幾位同學都是90多分，只有我才21分，還是瞎貓碰到死老鼠瞎撞的。81年的高考英語只算百分之五十，折算下來我只得了10.5分。最終我錄取了揚州師范學院中文系。
  大學畢業(yè)分配的時候，張老師異常熱情，說：“誰不說家鄉(xiāng)好，回來，正好缺少一名高中語文老師?！蔽艺娴南脒M縣城，一來我不認識人，據(jù)當時的情況沒有師生關系、沒有同鄉(xiāng)關系，不是干部子弟，縣城與你毛關系沒有。二來張老師去教育局跑了幾趟，一心要我回白馬中學來，況且又是他的學生，正好又缺少語文老師。終于在他的努力下，打破了我去縣城的希望，回到母校。記得那天張老師在白馬街上的橋南飯店為我和另外幾名新教師接風。席間還上了甲魚，張老師此時已是校長，說：我學生回到母校來了，必須隆重一點。我很感動，也想做一番事業(yè)。
  在我與張老師共事期間，我依然尊重他如父親。他越來越矮，額頭依然亮晶晶，頭發(fā)倒沒有少，還是那樣稀疏。干笑還是他的經(jīng)典特征。通過一段接觸，此時的他盡管還是那樣敬業(yè)，但開始與我想象中的張老師已經(jīng)有些變化：保守、落俗和陳舊，已經(jīng)與改革開放后的知識飛速更新和日新月異的教學方法有些脫節(jié)，無論從年齡上，還是從時代的變遷，似乎與潮流的步伐有些脫節(jié)。與我和新來的教師在觀點和理念上經(jīng)常發(fā)生一些小小的碰撞，當然都是為了教育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，沒有任何個人恩怨。
  我到白馬中學的第三年，他就被調(diào)到縣進修學校。再碰到他時，他已經(jīng)退休，經(jīng)常騎著單車去醫(yī)院，去民政辦一些私事。個頭越發(fā)顯得小巧單薄，背幾乎完全弓下來，眼鏡更加近視，據(jù)他說各種老年病已經(jīng)全部找上門了，他那時的主要任務就是與疾病作斗爭。
 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，張老師打電話，問我：“你啊知道漁歌鄉(xiāng)的電話。”
  我說：“老師，漁歌鄉(xiāng)早已經(jīng)撤銷了，合并到洪藍鎮(zhèn)了。你要找哪個人或者哪個單位？”他在電話里堅持說要找漁歌鄉(xiāng)，沒有具體人名，也沒有具體單位。放下電話，我有些奇怪，總想問問其它同學這是怎么回事，忙于案牘，也沒顧上，沒想到這次沒頭沒腦的電話竟是與張老師的永訣。大約不到一周的某天，同學報信：張老師已經(jīng)去世。
  我吃了一驚。
  后來才聽師母說，那幾天，張老師已經(jīng)處于迷糊狀態(tài)，所有想起來的學生他都要打一遍電話。有的電話是在稀里糊涂中打的，他自己也不清楚。但有一點，他在臨死前還在記著他的學生們，想與學生作一一告別。
  張老師，我的語文老師，宜興人，60年代因為工作需要分配到偏僻、陌生而貧窮的溧水。為了溧水的教育事業(yè)，把一生奉獻給了溧水。沒有驚天動地的成就，沒有追求虛名，默默無聞付出，善待每一位學生，教好每位學生，一樣耗盡了他一生的心血，當然也一樣地彰顯了平凡中的偉大。
  在白馬鄉(xiāng)，有三代人是張老師學生的有之，有兄弟姐妹是張老師學生的有之，父子是張老師學生的有之。這也是一種驕傲更是一種幸福吧，難怪他在彌留之際，還在找各個學生打電話呢。

   2022年5日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