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無所依？老無所養(yǎng)？失獨者的將來又會怎樣？

冰熾梟狼 · 發(fā)表于 2023-3-19 23:03:2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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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孫敏

失去孩子后，她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“隨他去吧”，也許在另一個世界，他們還可以擁有幸福的人生。

來自三座不同城市的三位母親因相同的命運結(jié)識于網(wǎng)絡(luò)，她們是彼此的“同命人”。中年喪子是她們的命運，也是無數(shù)失獨家庭的命運?！坝捎讵毶优馔馔龉室l(fā)的家里老人養(yǎng)老送終成問題的社會現(xiàn)象被稱為失獨?！笔И毜亩x某種程度上也詮釋著這些家庭的不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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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《地久天長》劇照

人口學(xué)家根據(jù)第六次人口普查（2010年11月1日）測算，中國失獨家庭數(shù)量超過100萬，預(yù)計到2050年將達800萬。心理學(xué)研究表明，喪子是所有喪親經(jīng)歷中最為痛苦的，而對于步入中老年的父母而言，失去唯一的孩子，這份痛更加不可言喻。如何走出悲傷，重新與社會建立連接，對于失獨父母而言，是一次又一次的勇敢嘗試。在這條極為艱難、孤獨的人生路上，“同命人”的抱團取暖，或許會為這個群體帶來一些力量。

為兒子討回公道

兩年來，陳曄沒有睡過一個好覺。失去兒子，成為失獨母親的700多天里，兒子只來了六次，在她的夢里?！澳翘?，他站在門口穿鞋，我問他‘你要去哪兒’，他抬頭看了我一眼，沒有回答?！痹趬衾锱c兒子的相遇，陳曄都記錄下來。在一款專門紀(jì)念逝去親人的APP里，陳曄用文字表達著對兒子的思念。

2020年10月20日凌晨，陳曄的獨子沈嚴(yán)在四川自貢的一家面館就餐時，因出面勸阻一位不愿付錢的顧客，引發(fā)對方不滿，被其用刀捅傷后死亡。“媽媽，你要救我”，兒子留給陳曄的最后一句話猶如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，痛苦和自責(zé)包裹著陳曄。

送走兒子后，陳曄開始思考還能為兒子做些什么，“沈嚴(yán)是因阻止他人吃‘霸王餐’而被殺害的，這是正義的行為，應(yīng)當(dāng)被授予‘見義勇為公民稱號’?！眱鹤幼吆蟮牡诹欤悤舷蛴嘘P(guān)部門提交了為沈嚴(yán)追加“見義勇為稱號”的申請，漫長的等待之后，她得到了“不予確認”的回復(fù)。在此之前，殺害沈嚴(yán)的兇手也被法院判處死刑，緩期二年執(zhí)行。陳曄提起申訴，二審維持原判。“我尊重法院的判決，但我不服。殺人就該償命，為什么壞人還能活著?！苯衲?月，陳曄向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訴，“如果被駁回，我還會申訴到國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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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曄和兒子沈嚴(yán) 受訪者提供

兩年來，陳曄只有一件事，那就是為兒子討回公道?！皟词譀]有一句對不起，面館的老板甚至還公開說沈嚴(yán)多管閑事?！标悤闲暮翗O，2021年12月她以生命權(quán)糾紛為案由將面館老板訴至法院，但最終被駁回。“哪怕只賠一分錢，我要的是一句道歉。”陳曄繼續(xù)申訴。2022年9月8日，在法院的調(diào)解室里，面館老板對著沈嚴(yán)的遺像鞠躬致歉，“兄弟，對不起……”中秋節(jié)當(dāng)天，陳曄和丈夫在兒子的墓前，將等待了兩年多的道歉帶給了沈嚴(yán)。

兒子離開的這700多天里，陳曄一共出庭5次，夢到兒子6次，接受媒體采訪多達30余次，奔走法院的次數(shù)和她提交的材料一樣，不計其數(shù)。今年9月初，陳曄收到法院發(fā)來的《國家司法救助決定書》，這份文件肯定了沈嚴(yán)的行為，“雖然沈嚴(yán)的行為不符合見義勇為的構(gòu)成要件……但其行為符合社會正義需求?！边@份對兒子行為的肯定也是給陳曄的交代。“我該放過我自己了，也給關(guān)心我的人一個交代。感謝媒體的發(fā)聲，感謝鼓勵我的網(wǎng)友和家人?！边@份感謝是陳曄最后的訴求。

失去兒子后，陳曄的世界一片黑暗。前不久她加入了一個“失獨父母思兒群”，群里都是她的“同命人”。陳曄開始主動“社交”了，這會不會改變她現(xiàn)在的生活狀態(tài)呢？陳曄自己也不知道。

幫助失獨父母走出悲傷

“孩子走了，父母要不要隨孩子去？”剛失去女兒時，這個念頭常常出現(xiàn)。2018年3月，史天輝25歲的女兒丹丹因病去世，“到了天堂怎樣才可以找到丹丹的靈魂?！笔诽燧x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尋找答案。不久，一個名為“藍天之家”的失獨群引起了她的關(guān)注，史天輝第一次知道失獨這個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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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天輝一家三口受訪者提供

藍天之家的群友互稱對方為“同命人”，“就是相同命運的人，我們都失去了唯一的孩子。”女兒走后，史天輝盡量避免社交。失獨父母群成了史天輝的“社交圈”，在這里可以毫無顧忌地聊到自己的孩子，“同命人”之間的惺惺相惜讓史天輝的生活不再只有絕望。兩個月后，她在群里結(jié)識了一位來自云南德宏的“同命人”碧云。兩位母親抱團取暖，互相鼓勵。然而直到2018年年底，碧云失聯(lián)了。

一個星期過去了，依舊沒有等來碧云的消息，史天輝有些著急。微信語音無人接聽，而北京距離云南德宏3000多公里的路程，一時也無從找起。多方詢問無果，最終史天輝在碧云的朋友圈里找到了一個號碼。是碧云的朋友，然而史天輝等到的是個噩耗，“他們夫妻倆走了，去找孩子了?！?br />
再次經(jīng)歷失去，史天輝頓悟了，“孩子一定希望我們好好活著?！彼辉俪两谧约旱谋瘋?，寬慰、鼓勵其他“同命人”成了她日常重要的一項社交。史天輝加入了很多群，“思兒群”“心理關(guān)愛群”“醫(yī)療小課堂”“旅游群”等20多個群，這些群均是“藍天之家”大群的分支，除了日常的互相傾訴外，大家也會在群里分享旅途的風(fēng)景、烹飪的美食。

2019年史天輝先后接手“心理關(guān)愛群”“思兒群”和“藍天總?cè)骸?，成為群主的她，開始承擔(dān)起更多的心理疏導(dǎo)工作。史天輝的主要精力放在了“思兒群”，親身經(jīng)歷告訴她，剛失去孩子的父母更需要心理疏導(dǎo)，因此“思兒群”里的“同命人”大多是新加入的。除了日常的心理疏導(dǎo)外，“藍天之家”創(chuàng)始人艾咪和史天輝共同創(chuàng)建的“吻念天使”工作組，每個月也會定期開展線上生辰日和天使日的祈福、祭奠儀式。“生辰日和天使日分別會在每個月的10號和25號前后的周末舉行，我們會為當(dāng)月出生的孩子舉行祈福儀式，也會為當(dāng)月離開的孩子舉行祭奠儀式。”“藍天之家”的失獨父母們將每年的4月2日作為孩子的祭奠日，這一天所有的“同命人”都會通過網(wǎng)絡(luò)來悼念自己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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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天輝在雪地里寫下對女兒的思念受訪者提供

今年中秋，史天輝和其他“同命人”共同組織了一場屬于“藍天之家同命人”的晚會。“大家最怕過節(jié)，但起碼在這兩個小時里可以忘記痛苦?！蓖頃砸曨l錄播的形式在各個群里轉(zhuǎn)發(fā)，詩歌朗誦、樂器演奏、唱歌表演……形式多樣，但主題都是思念。

尋找“同命人”

2012年11月29日，24歲的黑龍江小伙蘭坤因一場車禍意外去世，當(dāng)天正是他的生日。兒子的離世讓這個家庭的命運一夜之間被改寫。十年過去了，石慧敏不再只沉浸于傷痛中，但提起兒子，她的記憶仍會被拉回到十年前那個夜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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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慧敏和兒子蘭坤受訪者提供

兒子走后，石慧敏的人生停滯不前，精神恍惚嚴(yán)重影響著她的工作，但未盡的義務(wù)又會將她拉回現(xiàn)實。2013年，石慧敏開始上網(wǎng)尋求幫助，“有沒有死了孩子的父母群？”這個敏感的字眼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被“失獨”一詞代替，石慧敏開始了解到“失獨”這個群體。在“失獨父母”的QQ群里，石慧敏了解到國家對失獨群體的補助政策，于是她開始研究怎么申請。石慧敏拿到的第一筆補助金是在退休后，從單位申請到的5000元。申請補助金的過程十分艱辛，但也讓石慧敏感觸頗深，“肯定還有很多人和我一樣艱辛，甚至還有一些人不了解國家對失獨家庭的補助政策。”萌生這個想法后，石慧敏做了一個決定——建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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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《地久天長》劇照

怎樣找到這些失獨家庭，是石慧敏面臨的直接困難。發(fā)動身邊的親朋好友一起幫忙?！昂髞砦彝蝗幌氲?，年末會發(fā)特扶金，肯定有很多人來取錢。于是就去了當(dāng)?shù)氐囊患抑付ㄣy行尋找‘同命人’?！比旌?，石慧敏最終等到一位“同命人”。尋找“同命人”的過程同樣艱辛，但石慧敏沒有放棄，成功找到40多位“同命人”，并且上門走訪，為這些家庭講述申請補助金的途徑。走訪了幾十個家庭，石慧敏看到了失獨家庭的不易，想要幫助“同命人”的想法更加堅定。

2016年10月，石慧敏找到當(dāng)?shù)仉娨暸_，希望通過電視臺來幫助她尋找失獨父母。多次溝通后，當(dāng)?shù)仉娨暸_以紀(jì)錄片的形式為石慧敏做了一期講述“失獨家庭”的節(jié)目，并循環(huán)播放?！肮?jié)目播出后，得到了一定的反響，大家開始了解到失獨家庭。于是我又到我們縣城人流量多的地方去擴散尋找‘同命人’的消息?！痹诖似陂g，石慧敏得到了很多“同命人”的幫助，慢慢地，她的“東寧失獨父母抱團取暖群”建立起來了，人數(shù)也越來越多。

“國家對于失獨家庭有哪些幫扶政策？哪些人符合申請的條件？具體要遞交什么材料？”石慧敏在群里為大家答疑解惑，也會親自為“同命人”跑腿申請補助?！皣业恼吆芎茫捎诟鱾€地方的落實力度存在差異，因此即使十分了解政策，申請補助時仍然存在很大難度。”九年來，石慧敏始終在幫助“同命人”爭取相關(guān)權(quán)益，從黑龍江東寧到全國。但隨著年齡的增長，她也漸漸感到力不從心。

“失獨父母的年齡普遍偏大，大多都在50歲以上，70歲的老人也有。還有一些年邁的老人，沒有兒女，老伴也走了。如果生了病要做手術(shù)，都沒人簽字?！睂τ谶@些年邁的父母來說，生病就醫(yī)以及如何養(yǎng)老是擺在他們面前的現(xiàn)實困境。九年來的奔波，也讓石慧敏愈發(fā)擔(dān)心自己的未來，“老無所依？老無所養(yǎng)？我們的將來又會怎樣？”